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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暗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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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法師長吉西安·凱曼手裏提著小狼龍,走進後花園,眼中映出坐在樹下的熟悉身影,一聲“殿下”剛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王儲雙目閉合,一動不動,膝上攤了本精裝古籍,似乎看書看到睡著了,但吉西安從他一手按住劍柄的姿勢,看出諾因並沒有入睡,而是在內心世界與魔封對話。

傳聞魔封是擁有自我意識的魔劍,但是沒有幾個人能和據說是魔王愛劍的靈魂勾通,除了幾位前代國王和魔封的現任主人諾因。

“誰?”諾因睜開眼,銳利如劍的殺氣橫掃過來,在看清來人的一瞬收回,“是你啊,什麽事?”

“你別動不動就放出這麽恐怖的殺氣好不好?”吉西安撫胸,“我又不是宰相的刺客。”

“你來去也小心點。”諾因提醒部下,小心翼翼地捧起膝蓋上綠色封皮的書籍。

吉西安瞥了一眼諾因手裏的書,不意外是一本精靈語的古魔法書,只有親近的人知道,諾因不但是書癡,更是個魔法癡。

宮廷法師長心中遺憾:諾因當初做屬性測試時,測出有六系元素魔法的高天賦,可是因為創世神的平衡法則,天生魔控力奇差。否則以諾因的資質,對魔法無與倫比的摯愛和鉆研,他會是德修普家族有史以來最出色的法師。

確定書頁沒有損壞,又看了兩行優美的精靈語,把這一頁看完,諾因合上書站起身,兩簇烏黑的鬢發隨著他的動作蕩下來,露出形狀姣好的白皙耳根和一對輕快跳躍的耳墜,紅寶石雕琢的墜身流光溢彩,襯得黑發青年的面容更為清秀。

吉西安忍不住數落:“我早就想說你了,大男人戴什麽耳環?你已經夠像女人了,再去戴這些叮叮當當的女人家物事虧你還有臉老怪人家錯認!”想當初在王立學院和諾因初識時,他左猜右猜確認不了性別,最後憑著這對耳墜下了定論,結果——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啰嗦!是老妖婆硬逼我戴的啦!”諾因仿佛挨了一針般跳起來,他也是很為這對耳墜恥辱的!

“元帥?為什麽?”吉西安一楞。

“她說是祖先傳下來的規矩,象征真王的榮耀之類……”諾因抹了把臉,“我那時才八歲,拳小體弱,反抗不了妖女的暴行,被強行穿了耳洞。既然耳洞已經穿了,耳環不戴也補不還我失去的血肉,就讓它去了。”

“真可憐。”

“你的表情好像不帶有同情含意。”

諾因瞇眼打量部下竊笑的臉孔,註意到他掌中奮力掙紮的寵物,奇道:“雷奇怎麽在你這兒(註)?剛剛還在我旁邊打盹。”

“我說你也管管它,它在廚房偷食,把那裏的侍女嚇壞了。”

“她吃不了人就行,我給她戴了禁魔環。”

狼龍畢竟是中級魔獸,能噴火,書上說還有類似龍族的變形能力,不過要成年才能覺醒。雖然諾因基於未知的心情,收養了這只魔獸,卻不允許寵物傷人,特意打造了一只項圈——連他的心腹和妹妹也不知道,他因為魔控力差,私底下鉆研煉金術和失傳的侏儒族的機械文明,制作魔道具的手藝相當不錯。

諾因摸摸肚子,發號施令:“說到廚房,我也餓了——吉西安!去幫我打飯!要熱的!別忘了端杯冰咖啡!”

法師長把小狼龍丟到他臉上,作為回答。

三刻鐘後,大戰完三百回合的兩人一齊趴在地上喘氣,因為一向扮演和事佬的軍務長去下界執行軍務未歸,沒人阻止他們。

“你這個混蛋……竟敢在我吃飯的工具上……哈、哈,留下傷痕!”

“呼…呼,要不是我沒吃飯,一定多添只黑眼圈給你!”

諾因坐起,大口喘息。吉西安也爬起來,背靠樹幹。陽光透過茂密的樹冠,灑在兩個青年身上,仿佛為他們披上一件金色的外衣。

諾因大笑起來:“記得在王立學院時,我和你、雷瑟克也常常這樣胡打一氣。”

吉西安呻.吟道:“是啊,而且總是我輸。”

“你還敢說!是誰魔法課盡用風刃打得我和雷瑟克滿操場跑的?”

“誰叫你們倆是魔法白癡。”

“你說什麽?”諾因的目光射出殺氣。

“怎樣?”吉西安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哈哈哈!”兩人同時指著對方掛彩的臉大笑起來,笑到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

年輕的城主仰躺在茵綠的草坪上,凝視鑲嵌無數光之碎片的深綠色樹冠,回想和吉西安、雷瑟克在王立學院度過的輕狂歲月,和母親、妹妹在民間飄泊的辛苦童年,那些記憶谷底的瑰麗碎片,就像眼前這些光之寶石一樣。

“殿下?”吉西安發現主子在發呆,搖了搖手。

“沒事。”諾因坐起來,明亮的笑容宛如一層輕紗,在他臉上蕩漾開來,“只是覺得,陽光穿過樹葉的時候很好看,不小心出神了。”吉西安松了口氣:“那就好,我還以為我那一拳把你揍成腦震蕩了。”

“憑你拳頭的威力,得了吧!你那不比蚊子叮大多少的力氣只配去抱女人。”

“總比二十四歲還沒跟異性接過一次吻的某人好。”

諾因哼了一聲,不以為意,撥開汗濕粘在頰上的發絲,隨口問道:“話說回來,你這好色的家夥肯拋下女人跑來我這裏,到底吹的什麽風?”

這兩天他待在行宮,外面有禁衛軍把守,宰相的刺客進不來,法師長趁機請假,和上界的情人們重溫舊夢,無怪諾因對他的突然出現感到困惑。

吉西安苦著臉回答:“我來傳元帥的禦令。”

他也不想來啊!是拉克西絲殺到他情人的住處,把他從床上拖下來他才不得不當傳聲筒。誰讓雷瑟克不在,莉莉安娜也不能隨意離開總神殿,只剩他一只倒黴蛋可以跑腿。

“我不想聽。”諾因捂起耳朵。

“‘由不得你’。”吉西安用嚴肅的口氣說完,攤攤手,“這是她說的——元帥料到你會拒絕。”

諾因不出聲地咒罵一通,認命地抹抹臉:“什麽禦令?”

“首先是一個最新情報:兩只分別來自聖騎士團和財政部的蒼蠅飛進了宰相府,還有個來歷不明身手很矯健的灰衣人。”雖然吉西安的情報網也很四通八達,但在中城上界,拉克西絲收集情報的快速和準確都遠遠超過他,她那連響尾蛇和馴鹿也自嘆弗如的觸角延伸每一寸地表,謝爾達的一舉一動焉能逃過她的監視。

“灰衣人?”對“兩只蒼蠅”漠不關心的諾因聽到最後一句,登時豎起耳朵。

“元帥猜測是東城的間諜,我也認為八.九不離十。”

“哼!那禦令是不是要我取消三天後的行程?”

“不,她只要你延期。”

窸窣聲響,諾因重新躺回草坪,雙臂枕著後腦勺,自在地道:“我知道謝爾達長期以來和羅蘭有來往,但這次不同,暗殺王儲是殺頭大罪,謝爾達既然鐵了心要我的命,就不會讓一個危險人物得到消息,掌控他的生殺大權,一定不會漏出口風的,他頂多和那個間諜商量別的事。”

諾因停頓了一下,“說起來,羅蘭也是可惜。他剛篡位的時候,王室不認可,六大郡主的勢力龐大,水神殿也不幫他,不得不依靠貴族,跟著做了一些骯臟事。後來發現門閥貴族扶不起來,又很難甩脫他們了,雖然我估計他不會再忍謝爾達多久。”

吉西安聽出異樣,意外地道:“殿下,你似乎對羅蘭城主沒有惡感?”五位城主當中,南北兩城都對東城短短十年的崛起心存忌憚,認定東城城主羅蘭是個野心家,就連拉克西絲對羅蘭也不懷好感,貴族鄙視他寒微的出身,羅蘭的生母是個地位最卑下的舞娘——生父不明。

“那家夥是個人傑,是我生平所見最傑出的男人。”諾因坦誠地道,“看不順眼是有,我們有機會都會把對方幹掉。”

“所以說,元帥擔心那個灰衣人的能力,萬一讓他嗅出什麽,你就危險了。”吉西安緊張地道,“羅蘭城主的部下可不比謝爾達那票蝦兵蟹將,就算你有魔封守護,我可吃不消啊!所以元帥打算先摸清那個間諜有幾兩重。”

諾因露出沈思的神情,不等他開口,吉西安搶先道:“我事先聲明,絕不同意你說一個人去下界這種鬼話,莉莉安娜殿下會剝我的皮,我害怕美女的眼淚遠勝你的怒火。”諾因狠狠瞪視他,吉西安絲毫不為所動,僵持片刻,諾因敗下陣來,嘆了口氣,默認了他的隨行權。

“轉告老妖婆。”他冷冷地道,“要我延期可以,把那個叫萱卡的侍女宰了。”

“餵餵!”吉西安吃了一驚,“你又來了!這件事不是八百年前就商量好,不動她的嗎?我們還需要她向謝爾達傳假消息呢!”

“反正這次謝爾達中了我的圈套,離死不遠了,今後不需要她。”諾因蹙緊雙眉,“我不放心莉莉安娜身邊有任何危險人物!”

“這句才是重點吧?”吉西安撫額嘆息,“那麽,莉莉安娜殿下的心情你考慮到了嗎?她已經對那個侍女有了感情,一定不會同意你殺她,而堅持勸降。”

“嘖!”諾因煩躁地拉扯瀏海:他這個妹妹,到底要濫情到什麽時候!?

吉西安寬慰道:“我瞧那個侍女也不是打骨子壞的人,也許只是一時迷惑,在莉莉安娜殿下的感化下,說不定會回心轉意,棄暗投明。再說殿下身邊有元帥的人隨時看守,不會出事的。”

“說來說去,還不都是那老妖婆不好!一開始就是她瞞著我自做主張安排那種侍女去服侍我妹妹,才讓莉莉安娜產生見鬼的‘姐妹之情’!”

吉西安也理解,雙胞胎妹妹旁邊有個隨時會發難的間諜,難怪諾因日夜難安。

諾因發了會兒火,控制住怒氣,冷冷一笑,笑聲充滿讓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殺氣:“罷了,莉莉安娜難得交個朋友,我也不想太過霸道害她傷心。但是,如果那個女人敢背叛莉莉安娜的話——”

“你做了什麽?”吉西安立刻會意。

“我讓魔封對她下了精神魔法「心靈之牢」,一動殺念就會死。”

“好像太過份了吧,萬一哪天她只是想殺只老鼠、或者除只蟑螂怎麽辦?”吉西安抱著為美女請願的心態勸說。諾因不為所動:“我不管!我冒不起這個險!”吉西安無言以對。

諾因綻開一個開心的笑容,為他清秀的娃娃臉更添稚氣:“好了,別談那種小卒子的事了,我肚子好餓,我們上街解決午飯如何?宮裏的大魚大肉我都吃膩了——啊!或者去莉莉安娜那兒吃點心!她上次做的蛋糕好好吃哩!”

吉西安臉一青,他記得那只被奶油包裝得很好看的焦蛋糕,而且那只蛋糕還是放錯鹽和少加了雞蛋的,不只味道怪極,口感更硬澀得一塌糊塗,也只有諾因這種味癡和雷瑟克那個被愛情沖昏頭腦和味蕾的馬大哈能夠面不改色、快快活活地吃下肚。而可憐的他,三人中唯一正常的他,在拼盡全力咽完那只該死的蛋糕後,人也去了半條命,事後拉了三天肚子,元氣大傷,至今都沒補回來,諾因現在提這種建議,不是要他死是什麽?

“我有約會,不陪小孩子吃蛋糕。”吉西安裝作惦記女友地擺手,諾因的眉毛不善地傾斜了一個角度。

“對了,元帥那邊怎麽回話?”想起最重要的事,法師長趕緊問。

諾因沒有馬上回答,頓了一會兒,反問:“換作你,會怎麽做?”吉西安會意,嘆道:“太狡猾了,殿下。”

“哼!血債血還,就是這麽回事。”諾因勾起一抹淺笑,眼神卻沒有絲毫笑意,“那幫家夥殺了你一個部下,這筆帳,我非討還不可!而且,不是聽說最近迷霧森林外圍的霧氣越來越濃,瘴氣越來越重了嗎?這不是自然現象,很明顯,那幫家夥已經註意到我們,開始采取防衛措施。魔封告訴我,那是用止息之君(註:也稱冥神,名普路托)的力量張起的結界,已經接近完成階段了,我們剩下的時間很緊,不能浪費一分一秒。”

吉西安愈聽愈奇:“居然搬出止息之君當擋箭牌,看來那幫家夥在迷霧森林幹的事不小啊!絕非斯帕斯港的奴隸交易這麽簡單。”

“不錯。所以我才非得盡快見到那個神官,請他幫忙。”諾因秀眉緊蹙,“魔封的力量對那道結界不起作用。”

法師長不由得瞥了眼主君腰間的全黑長劍,心道:魔封被認為是魔王的劍,果然不是沒有道理,只有同屬的力量對同屬的神明無效不是嗎?

諾因續道:“我曾在一本文獻上看過,迷霧森林深處有一座隱之神殿,是古代一些法師施展降靈術、縛魂術的場所。”

“降靈術?縛魂術?”吉西安沈吟,“我知道這兩個法術,屬於禁忌的死靈魔法。降靈術類似召喚術,只是召喚的是精神體,從最低階的人類亡魂到擁有強大力量的元素神,但是都需要活人的身體做憑依。縛魂術正好相反,是把活人的靈魂抽取出來做精神控制,組織起可怕的亡靈軍團,像歷史上有名的戰役「死靈之亂」。矮人王烈戰·紐在戰歌平原打敗死靈王古柏的大軍,精靈王奧佛瑞特把他封印在紅石山脈。那場戰爭差點讓北地變為廢墟——但是,這兩種法術應該失傳了啊?”

“是失傳了,但還有遺址留存。那座隱之神殿就是曾經施展過大型降靈術的現場,而且召喚的對象不是別人,就是冥王。”

“什麽!”吉西安大吃一驚,“古時候竟有這種瘋子?就算是最頂級的降靈術,也只能召喚出伊夫利特那種低階的元素神,他們竟想召喚出僅次於協調神和混亂神,與生命女神並列的高階神,腦殼沒壞吧?”頓了頓,他挑眉,“別告訴我他們成功了。”

“廢話!當然是沒有!”諾因盤起膝蓋,兩手捏著足踝,“正如你所說,降靈術根本不可能召喚出普路托那種層次的神明,也沒有能夠被他附體的人類,所以法術失敗,魔法陣也被毀掉了。可是倒黴的是,止息之君的一小部分力量被那幫家夥的邪心吸引過去,因為施法者死亡而留在現世,經年累月化為‘念’盤踞在那塊大地上,形成迷霧森林獨有的陰濕地氣,現在正好被羅蘭·福斯改造成絕佳的隱蔽巢穴。我猜那裏很可能已經變成黑咒術師的訓練營或某個秘密武器的研究所了!”

吉西安沈默片刻,道:“事態嚴重,看來這次不跑一趟真的不行。”

諾因眼中射出憤恨的光芒,咬牙道:“一想到謝爾達那短視的家夥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引狼入室,隨隨便便把那麽危險的地方當次理品抵押出去,就恨不得捅他十七八個透明窟窿!”

兼任財務部長的青年由衷地道:“奴隸販賣可不是小數目啊,殿下,老實說有好幾回我也險些踢開良心下海……當然和魔導國的未來氣運相比還是太便宜了些。”瞥見主君冰冷的眼神,他急忙中途改口,裝出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諾因重重一哼,尋思道:“不過,老妖婆的顧慮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萬一消息走漏,我們倆恐怕擋不住羅蘭·福斯那些高水準的殺手大軍。”

吉西安讚同:“不錯,還是變更計劃,別讓謝爾達知道我們的確切行程,讓那個侍女傳個假情報過去,另外安排一批人守株待兔。即使這次錯失良機,謝爾達那老家夥想幹掉你想瘋了,將來也有的是機會設計他。”諾因點點頭。

“這下莉莉安娜殿下總算可以放心了,她本來就反對你把自己當誘餌。”

“嘖!多慮!有魔封陪著我,才不會有事,這次要不是為了你……”

諾因一句話沒說完,吉西安就一拳揍得他撞上樹幹。

“嗚!”中城城主捂住差點撞歪的秀挺鼻梁,吼道:“你幹嘛!”

“你才少得意忘形了,臭小子!!”法師長的嗓門比他大一倍,“別仗著有魔封劍,就自以為天下無敵,把別人都當成累贅!憑我的實力才不會拖累你!”

“……對不起。”

“哼!”吉西安餘怒未休地冷哼,轉身就走。見狀,諾因連忙拖住他:“別生氣,吉西安!我、我不是瞧不起你,是擔心你!因為敵人有可能是黑咒術師,而你是法師,沒辦法克制暗黑神的力量,所以——所以——”

吉西安強忍胸口快爆開來的笑意,竭力肅容:“那你知錯了?”

“知錯,知錯。”諾因點頭如搗蒜,整個人掛在心腹的半邊身子上,活像只無尾熊。

“好吧,我原諒你。”法師長嘴角抽搐,覺得自己快憋不住了,“所以,可不可以請你放手?別人看見一定會以為你被情人拋棄後,死皮賴臉纏住不放……噗哈哈哈哈哈!”終於忍不住笑倒在地。

“去死吧!”恍然大悟被可惡的部下騙了,諾因狠狠踹了他一腳。

“今後你要有生命危險,休想我會去救你!”

像小孩子般大喊大叫完,諾因踩著重重的腳步離去,在他身後,吉西安仍在毫不停歇地大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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